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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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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黄昏

昨日黄昏

 

岁月长青(一发完)

    ooc预警

  全文2W+

  原作向HE

  (非常抱歉首发误删,现在重新上传)

   高三毕业那年,一切都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父亲和母亲离婚,母亲在这场名曰婚姻的战役里大获全胜,她赢得了沈亮的抚养权,而自己已满十八岁,无所谓选择父亲还是母亲。但他总觉得母亲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自己的存在总归会牵绊她,所以他摇摇头,婉拒了母亲的挽留。

  他考上了青北大学的建筑学院建筑系,他始终以为,那个人也会和他选择一样的道路。可当他迎着河风听到他的答案时,还是忍不住晃了神。

  那些隐秘的窃喜和期待,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掐断了苗头。最终在提及李燃和程雨杉的恋情时,归于情绪的汪洋。他太擅于隐藏自己了,他只是握紧了自己的衣角,笑着和他说恭喜。

  恭喜他得偿所愿未来前途似锦,也恭喜他青春岁月拥有佳人相伴。

  建筑学院和数学院离得很远,只是偶尔鬼使神差,在他装作不经意的路过后,总能有一两次看到名为程雨杉的少女嘴角扬起的微笑,以及在他身边已没有借口上前搭话的李燃。

  舍友撞了撞他的肩膀,“沈哥,认识啊,那姑娘可是数院一枝花,贼啦漂亮高冷。”

  沈耀总有张彬彬有礼的面具,他笑着回:“高中同学罢了。”

  舍友是个北方来的爽利青年,闻言凑过来八卦兮兮道,“高中同学啊,那兄弟问你个问题,她旁边那帅哥是她男票吗?我都看他俩在一块好几次了。”

  沈耀抿了抿唇,他并不喜欢说谎,但有时候实话也让他如鲠在咽,他强行转开话题,“赵威,你建图画好了吗?”

  赵威立马双手合十:“哥,亲哥,让弟弟看一眼吧,就一眼,我不看你作业我浑身发痒,哥,就看一眼,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看……”

  他这舍友哪哪儿都好,就是闹腾起来不分场合,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一阵苦求,他立马就注意到有一道视线灼灼的刺向他俩。沈耀淡然回视,对上李燃那双微带讶异的目光和程雨杉探究的视线。

  赵威还在抱着他求建图,沈耀恨不得一碗耗子药送他见上帝。

  “好巧,你也在这里?”李燃带着程雨杉走过来,目光略沉的盯着沈耀和挂在他身上的赵威。

  “路过而已。”沈耀朝两人点头微笑,笑容无懈可击——如果能忽略他身上的巨大挂件他还可以更从容一些。

  “我的乖乖,沈哥,他俩你都认识啊!”赵威扭头问。

  李燃顺手撕开挂在沈耀身上的赵威,强行哥俩好的搭在他肩膀上,“可不嘛,我们仨都一个高中的。兄弟你呢?”

  赵威嘿嘿一笑,“我叫赵威,东北吉林人,是沈哥好兄弟兼舍友。”

  一直没说话的程雨杉朝赵威微微点头:“我是程雨杉。”然后她拍了拍李燃的肩膀,“走吧。”

  李燃最后看了一眼沈耀,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算是亲厚,现在已经毕业两年了,更是谈不上什么寒暄叙旧的交情。许多时候与许多人的缘分便如两条相交线,一点相遇后的余生便是渐行渐远。

  他和沈耀也是如此。

  目送两人远去,沈耀收回视线,笑着朝赵威道:“赵威,你别想看我作业了。”

  “啊?啊!”赵威急得满头大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拿作业出啥气啊,作业他爹!”

  沈耀:“……”

  有时候一个人上学他也挺无助的。

  ——

  “吃完这顿饭,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可就是纯革命友谊了。”程雨杉给李燃倒了一杯可乐,语气平淡道。

  李燃看着眼前曾让他心动的女孩,她依旧漂亮,美丽,甚至更加聪明。但相似的两块拼图只会在相聚的第一眼被彼此的相似所吸引,在之后的磨合过程里,也不过是矛盾渐生,两人都对彼此的棱角有所置喙,但彼此又不肯为此妥协。几次小吵小闹后,两人疲于应对现在的关系,一切以学业为主,在临近期末周见的这一面,也算为这段少年恋情划下最郑重其事的一个句号。

  所以他也笑笑,和程雨杉碰了一杯:“雨杉姐,别来无恙。”

  程雨杉这才失笑,“和你谈了这两年恋爱,现在才发现,这个称呼听起来居然最顺耳。”

  可乐过三巡,程雨杉支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即将倾盆的铅云,她漂亮的眼睛流露着清亮的光芒,“我以后不会再谈恋爱了。”

  李燃捂着胸口逗她:“一朝被我咬十年怕井绳?”

  “尽放屁。”程雨杉划拉着盘子里的面条,“我只是觉得,谈恋爱对我来说有点耽搁学习,不是针对你的意思,我实在没办法做到每天要给相好回消息,我有那么多课程要轮班上,还有数不完的作业和参加不完的活动。就是有空了,我也觉得还不如带着我妈上北京转转呢。看来我属于先天寡王圣体,毕业以后抓紧挣前途才是正经。”

  “无条件支持雨杉姐。”李燃朝她一拱手。

  “你呢?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别藏着掖着,和我介绍介绍,别整那虚头巴脑的。”

  李燃朝她一笑,“必须的,谁敢拿你当外人。”

  程雨杉这才放心一笑。比起这段无疾而终的恋爱,还是两人的革命友谊更值钱一些。

  ——

  时间如脱缰野马,紧张刺激的期末周猝然长逝,赵威一个头两个大,撅着屁股趴在地板上画建图。他一会儿在这里改改,一会儿在那里描描,且不说数值差强人意,就是直尺和存心和人过不去,一会儿直一会儿歪,最后用时三小时,总算在纸上盖出了一间毛坯房。他兴冲冲的拿给沈耀看,后者优雅的将咖啡杯放回桌面。

  “你这个危楼建筑是打算给谁住,灭你满门的仇人吗?”

  赵威痛苦倒地,作势要死给沈耀看。

  沈耀怕他血溅当场,打赏似的把作业扔他桌上,“照着抄都画不好的话转专业去吧。”

  赵威如蒙大赦,一开拷贝板,旁若无人的复制粘贴。

  沈耀正在复习专业书,没有赵威插科打诨,他的效率奇高,就在他快翻完最后一页考纲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了眼屏幕,接通电话,“喂,妈?”

  电话那头的蒋夫人柔声问他,“耀耀,最近过得还好吗?”

  沈耀笑了一下,“挺好的,谢谢妈关心。”

  “这个假期回来,要不要去旅行一趟?”蒋夫人语气轻快的和他道,“我和你刘叔叔一合计,你在学校除了学习也去不了什么地方,放假又得上你爸那里呆着,用脚想都知道他成天不着家,你一个人过着也孤单,叫你来我和刘叔叔家你又不自在,还不如送你出去玩两天,也算放松放松心情,你看怎么样?”

  沈耀本想拒绝,但母亲最近在一起的这位刘叔叔是星洲旅游局局长,和母亲提起这事,估计也是打算讨好他和母亲。母亲看起来和他相处的不错,刘叔叔也是值得托付的人,他实在不忍心驳了两人的面子。于是便应了下来。

  蒋夫人果然越发高兴了,说老刘你真会出主意。电话那头有男人在笑,说沈耀想去哪里他都可以安排。两人开始问沈耀的意见。说实话沈耀真没什么出去走走的想法,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他还是想了个地名,“安徽吧,我想去了解了解徽派建筑。”

  电话那头的刘叔叔连忙夸他有内涵、爱学习,蒋夫人笑盈盈的替他收下了这几句夸奖,然后笑着和他说,“耀耀,你只管回来,钱和伙伴都不是问题,保证你玩的高高兴兴的。”

  沈耀下意识蹙眉,“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那妈妈怎么放心呀。”蒋夫人语气越发轻柔,“你回来妈妈给你个惊喜,这次旅行就当是你二十岁生日礼物了!”

  这就不好推脱了,沈耀笑了笑,没再说话。大不了回头他把人甩了自己去就好了,没必要和他妈争论。

  他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他期末周紧张的复习的一个小插曲,但等他回到星洲市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他活了二十岁,对他妈的脑回路还是欠缺一点认识。

  机场出口站台上是他风姿绰约的母亲和一个男人刘叔叔,旁边的矮冬瓜是他许久未见的弟弟沈亮。这些都是他熟悉的人,但是三人旁边杵着的那电线杆子似的大高个儿,他却有点不敢认,偏偏还是他将站牌举的最高,上面明晃晃写着沈耀两个大字。不等他低头,电线杆子已经凭借五点零的视力看见了他。

  “沈耀!这儿!”

  沈耀叹了一口气,朝母亲和弟弟挥了挥手,“妈,亮亮,我回来了,刘叔叔好,李燃,你也好。”

  李燃亮着一口白花花的大牙回了句你好。他其实有张俊郎模样,高中的时候成天端着愤世嫉俗的面孔还不觉得有多顺眼,只是现在长了些岁数,褪去了一身混混骨头,笑起来眉眼舒朗明亮,属于路过的狗会多看两眼的程度。

  

  沈耀不一样,他多看了三眼。

  蒋夫人先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妈可想你了,亮亮也是。”

  矮冬瓜抱了抱他的腰,“哥哥,亮亮想你了。”

  沈耀摸了摸沈亮的脑袋,“先别想,过两天检查你功课。”

  想念暂停,沈亮立马松开怀抱,蹭的躲到李燃身后,“李燃哥说要带我去爬山的。”

  李燃也摸了摸他的头,“我说的是背完一百个单词就带你去。”

  沈亮重重地点了点头,“背,我背,妈妈,我今晚就背。”

  蒋夫人赞许的看了李燃一眼,“一个两个真是长大了,耀耀,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我招了葛奶奶过来做饭,还附赠李燃过来给免费亮亮补课,亮亮学习热情也提高了不少呢。”

  哦,他和李燃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他的妈和他的弟倒是和他亲热上了。李燃上哪儿学的这套本事。

  那位刘局长也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时机了,他客气道,“是这样的,小耀啊,叔叔和你妈妈想着你一个人出去不放心,就找了这位李燃同学陪你一起出去,听说你俩以前一个高中呢,正好这不,叙叙旧,一起玩玩,总不算坏事嘛。”

  蒋夫人也很满意的样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看李燃这两年大不一样了,教亮亮的时候又细心又认真,和他出去我放心,耀耀,你怎么看?”

  沈耀能怎么看,他只能朝李燃伸出手,“旅途愉快。”

  李燃握上了他的手,“多多关照。”

  ——

  再没有一场雨能比南方更温润多情。不同于北地的砸在鼻梁上生疼的雨滴,南方的雨总透着一股柔意,落在人身上,像是被笼上一片微凉的纱,清爽又湿润,鼻腔也跟着心旷神怡。

  沈耀不是贪恋风景的人,但在落地安徽省黄山市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拍下了一张细雨朦胧的相片。

  这一路上,他和李燃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各自寒暄了几句近况后就不了了之了。两人都不是什么话痨属性,李燃原本也算沉默寡言,但在沈耀面前居然也算得上活泼了。总不能两个人都当锯嘴葫芦吧,那这十天的旅行得多难熬,他可是答应过奶奶和蒋夫人的。想到这里,李燃拎起了沈耀脚边的行李箱,身轻如燕的抗在自己肩头。他自己的行李就简单太多,只有一个登山包,外面还插着一个小铁锹,像是来非法考古的。

  沈耀看行李被人拿了,也没说话,静静地跟在李燃身后,像是带着劳工进城的地主。

  李燃看起来也想到了这个比喻,走着走着突然笑了一下,“沈少爷,这下可真成你男仆了。”

  沈耀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笑话他还记着,他也不是什么笨嘴拙舌的人,收起相机怼他,“不找你朋友们过来堵我了?”

  “山高皇帝远,你给我埋了他们都不知道。”

  沈耀看了看李燃结实的肱二头肌,谁埋谁还不一定呢。

  回到刘叔叔给他俩定的酒店的时候,沈耀眉头挑了挑,“双人套房,您确定?”

  李燃放下肩头的行李箱,“双人就双人呗,一个屋还能唠会嗑。”

  服务员扯着标准笑容:“沈先生,李先生,是双人总统套房,有两个套间的哦。”

  沈耀这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还好李燃直的感天动地,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便招呼了李燃一下,“搬上去,我要睡觉。”

  李燃发现沈耀使唤他是越来越顺口了。但他一看沈耀瘦的空荡荡的裤腿,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沈大少爷条正盘靓,就是并不怎么会保养自己。两年前告别的时候是这一副风一吹就倒了的尊容,两年后再见,也不见这两年饭吃到哪里去了。

  晚饭的时候,李燃才明白沈耀这两年饭吃哪里去了——他都喂西北风去了。

  “你这就饱了?”李燃三两下炫掉第三碗米饭,看着沈耀从碗里挑出来几粒米咽下去,然后郁郁寡欢的点了一杯冰美式,靠在沙发边的躺椅上慢吞吞的摇着。

  沈耀撇了他一眼,“太淡了,我怀疑厨子没放盐,比葛奶奶差远了。”

  李燃笑了一下,“那是,我奶奶做饭一流。”然后他将碗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我给你买点别的,你吃啥?”

  沈耀并不明白李燃哪来这么多热心肠,他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也没再理会李燃,将目光放在窗外婆娑的树影上。窗外正下着连绵的小雨,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像是蜜色的丝线一样丝丝缕缕的牵绊进黑夜,漂亮的像是一副油画。他靠在躺椅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摇摇晃晃的,隐约晃出了些睡意。

  李燃从街头买到一份热腾腾的砂锅,顶着毛毛细雨,他怕砂锅凉了,便拿外套裹在了上面。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只扒拉了几口饭的沈少爷已经在躺椅上睡熟了。

  屋内没有开灯,他的面容在窗外透进的灯光下显得朦胧起来,隐约勾勒出了五官的轮廓,给他的眉眼渡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显得那张本就偏柔和的脸庞越发温柔。李燃下意识放满了脚步声,有些怕惊扰了他的睡眠。

  除了偶然撞破的秘密之外,他对沈耀算不上有多了解,比起友情的话,说对手应该更贴切一些。细细数来,他和沈耀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回忆,如果硬要算,江边谈话算是一次。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沈耀眉目舒展,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盛满了释然的轻松,他像谈着陌生人的家事一样论述完了家庭的破裂,回头望着他的那一笑,居然生动活泼的不像是沈耀这个人。

  或者说剖开难相处的皮囊,那才是沈耀原本的模样也说不定呢。

  “发什么呆?”

  李燃恍然回神,对上沈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的像用清水洗过一般。他第一次发现沈耀有双很漂亮的眼睛,很像他小时候玩过一颗弹珠,里面缠绕着墨色,是众多花红柳绿的弹珠中最漂亮的一颗。

  李燃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砂锅倒在碗里,“没什么,我刚买了砂锅,调料是我放的,咸淡正合适,要尝尝吗?”

  沈耀也不知道李燃一天哪来这么多善心普度众生,自己和他算不上仇人也绝对不算朋友,李燃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因为母亲的托付吗?那他还真是负责任呢。

  “不用了,我不饿。”沈耀摇头拒绝。

  “挺好吃的,真不尝尝?”李燃笑了一下,把碗递到他面前。

  即将成为青年的少年眼眸微亮,殷切的看人的时候真诚又讨喜。沈耀收回视线,将筷子伸进那碗砂锅里,尝了一口后,他擦了擦嘴,“味道不错,谢谢。”

  “这就不吃了?”李燃愣了一下。

  沈耀看着李燃略有挫败的表情,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他们还在高中的时候,他每次给李燃添完堵,后者就是这样一副委屈又挫败的倒霉表情。以至于后来与桑夏老师会谈的时候她让他多向李燃那样懂得发脾气,他一时还想不出来李燃发火是什么样呢。在他的记忆里,李燃纵然算个公认的小愤青,但在他面前总是鲜少厉色,多的还是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怕他些什么。

  想到这里,沈耀嘴角不自觉有些上扬,他重新拿起了筷子,默不作声的低头吃饭。

  李燃显然有些错愕,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惹沈少爷不高兴。只是在沈耀吃完饭后收拾好餐桌,将垃圾都打包进垃圾桶。

  不像个刺头,像贤妻良母。

  看着李燃忙来忙去,沈耀心里涌上个滑稽的评价。

  次日是个好天气,稀薄的阳光刺穿连日积云的黄山市,一大片瓦蓝的天空在稀疏的云层里崭露头角,预告着阴雨的结束。

  一大早,李燃敲响沈耀的房间门。按照他做的攻略和沈耀想要看徽派建筑的想法,他决定将两人的第一站安排在黄山市的呈坎县。等他敲开沈耀的房门,后者穿着睡衣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怎么,世界要爆炸了?”

  李燃一愣:“这都十点了,好学生也赖床?”

  “我已经见够凌晨四点的星洲市了。”沈耀淡淡的怼了一句,其实不是他想赖床,是他最近尝试停药引起的戒断反应,其中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夜晚失眠,导致睡眠时间紊乱。

  “可是车票已经买好了,本来打算今早去呈坎,那里的古建筑保存的比较完好,你应该会感兴趣。”

  “哦。”沈耀叹了口气,“十分钟后出发,稍等。”

  十分钟后,沈耀穿了一身白体恤牛仔裤,清爽的出现在李燃面前。李燃看了看自己裹着泥点子的工装裤和某宝九块九一件的工装背心,越发觉得自己和沈耀站一块活像是个长工,连男仆都算不上。

  倒是沈耀多看了他两眼,也没说出什么刻薄话,仅仅就是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反常让李燃摸不到头脑,总不能是人沈耀看他帅吧?很快他就清醒了,沈耀那是什么人,高岭之花雪山少爷,自己自恋也该有点逼数,回头别给遭雷劈了。

  李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阴差阳错猜对了正确答案。

  沈耀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间,不得不承认李燃确实有那么点帅气,也不多,刚好够续上他高中时朦胧的好感。他握紧手中的相机,不再想关于李燃的事。

  两人各怀心思坐上了前往呈坎村的大巴车。

  车辆在乡下的土路上摇摇晃晃,窗外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转一路荒僻。等彻底脱离城市的喧嚣,一处傍水而生的古朴村落就这么出现在眼前。白墙黑瓦,绿水孤舟,秀丽的山峰如女子秀髻一样耸立在高低错落的建筑间,任凭山间浓翠染碧了一川夏江。

  “真丫漂亮啊。”李燃拿着手机瞎拍了几张,难免感叹道。

  “徽州还真是钟灵毓秀。”沈耀拿起相机,一路采风。

  一路走停,路过一位划船的老伯时,老伯热情的用家乡话问候他们:“小伢儿,来耍的?”

  两人面面相觑,没听懂南方方言。只好龇出八颗牙齿表示自己是良民,是过来旅游的。

  老伯也看出来他们是外地人,连比划带吆喝要让他们上船来玩玩。沈耀本想拒绝,但李燃兴味盎然,和老伯道了谢就蹭的一下跳到了小船上,回头不忘招呼他过来。沈耀骑虎难下,正要踩上船边的时候,船身忽然晃了一下,他一个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水里,还同时听到了老伯和李燃的双重问候。

  “哎呦小伙子——”

  “没事吧沈耀……”李燃忍着笑,伸出手拉他的胳膊,一个使劲儿,就把他像拔萝卜一样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有事儿。”沈耀臭着脸,头发上挂着一根水草,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像是水鬼转世。他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现在是一副什么倒霉样儿。

  李燃眼里含着笑,顾及沈耀面子不敢大声笑起来,只是蹲在他腿边,给他拧裤脚的水。抬头的时候,他发现沈耀的白体恤沾了水变得有些透,隐约的肉色顺着他瘦削的腰线一路显现出来,他本打算给他拧衣角湿意的手猛的一顿,然后神色如常的触摸上他腰间湿漉漉的衣服。

  两人的距离因此变得很近,李燃拧衣服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挨碰到沈耀腰间白的晃眼的肌肤,他能清楚的看到每一滴水沿着他皮肤的纹路划入腰线,他觉得天气有些闷热,或许该到水里泡一圈的人得是他李燃。

  “上船要小心嘛。”老伯努力用夹生的普通话交流,“弄一身水要感冒的。”

  “嗯。”沈耀也觉得江水微凉,夏风拂过,难免有些寒意。

  他低头看着李燃给他拧衣服上的水,表情认真的过头,他有些忍不住道,“别弄了,让你女朋友知道,我又得得小儿麻痹。”

  “你是说雨杉?”李燃恢复单身有一段时间了,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还有别人?”

  “没了,而且我和雨杉分手了,就是咱们遇上那一天,雨杉请我吃了散伙饭,我俩就断了。”李燃给他拧干净衣服上的水,又让他脱鞋。

  “分手,你当时不是很喜欢她吗?”沈耀坐在船舷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嗐,我俩太像了,走不长。”看沈耀没反应,李燃直接摘掉了他的鞋子,沈耀连忙要去抢,却被李燃半个胳膊捞进怀里,“少爷,消停点,再晃又要掉下去了。”

  两人的距离太近,沈耀能清楚的感受到李燃身上温暖的热气顺着紧贴的肌肤熨平了他身上的毛孔,他把下巴放在李燃肩膀上。后者身体明显一僵,沈耀勾起嘴唇笑了一下,“累了,靠一下。”

  “哦哦好,你靠。”李燃把他湿了的鞋子放在船尾,端正的坐在他身边让他靠。

  一路上小船摇晃,水汽熏蒸着身上懒散的骨头。李燃和老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沈耀却觉出了些困意,额头抵在李燃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的。一双有力的手似乎在混沌中扶住了他的脑袋,然后将他安放在一处温暖的地方,他微微侧脸,鼻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像极了那年夏天他从李燃领口闻到的浅淡气味。

  那气味很淡很淡,却刚好好眠,也刚好怦然心动。

  “伢儿,你朋友睡着了?”

  “嗯。”

  李燃让沈耀睡在自己腿上,从包里抽出沈耀的几张素描纸给他遮太阳。沈耀睡着的样子一如昨夜的恬静柔顺,一点也看不出清醒时候的毒舌和讥诮。李燃巴不得沈耀一辈子当个不会说话的睡美人,这样他也勉强心甘情愿的伺候着他当一辈子的少爷。

  这么想着,他的指节有意无意摩挲了下沈耀光洁的侧脸,触感柔软细腻,一点也不像沈耀这个人会带有的特性。在他的记忆中,沈耀是藏在棉花下的钢筋铁骨,偶尔还棉里带针。就算嘴上挂着多么标准的八颗牙漏齿微笑,内里的冷漠也不会因为嘴上的弧度而融化半分。他总是一个人,排外又排内,明明很受欢迎,却总是让自己独来独往。不知道是在走什么深沉的路线。

  偶尔望着沈耀那道单薄清瘦的背影,他也会有片刻失神。

  他忽然想起,沈耀高中时淘汰给他的电脑他依旧在使用,哪怕它已经卡到播放视频都像是PPT,他也没想过要换。而给沈耀包扎过伤口的校服后来也被挂在衣柜的最深处,像是一段尘封在衣柜里神鬼莫测的隐秘情愫。他更无法忘记那日在河边沈耀对他说恭喜的眼神。他并不是什么咬文嚼字的文艺青年,但他却无法粗神经的忽略那双眼眸里汹涌的大海。

  他想,至少有好几个刹那,他是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人的。

  李燃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他从来不通风月,爱恨都模糊,对程雨杉朦胧的好感他以为是爱情,可是时间却让他清醒。对沈耀复杂又隐晦的杂念他以为是讨厌,但他难免在青北看见赵威和沈耀举止亲密的时候心头涌上一阵难以平复的怒火。

  那时候他自私的想,还不如让沈耀一直孤高自许,只让自己做那窥得一隅的人就好。

  所以回家以后,他欣然同意了蒋夫人的请求。至少在这十天里,他有无数种办法来验证自己情感的属性。直至现在,他的猜想得到了证明,他似乎别扭又可怜的喜欢着沈耀。

  他微微低头,手指触摸过沈耀湿润的嘴唇,像是在触摸一段痴心妄想的梦。

  盛夏的风缠绵又湿润,吹到人脸上,总带着难以消散的闷热。沈耀从一场沉闷的睡眠中回过神来,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而他挂在一个人背上。他略微侧眸,看见了李燃的半张侧脸和他手上拎着的属于自己的球鞋。

  小镇的路是大小不一的青石板砖,下过雨后湿哒哒的,碧绿的青苔借着养分纵横在石砖间,衬着远处的白墙漆瓦,静谧的像是一副岁月斑驳下的画,也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段浮生半日闲。李燃就这样背着他慢慢走在青石巷道里,他没有问要去哪里,李燃也不曾告诉他要往何方。只有稳健的脚步声配合着他的心跳,在一方静谧的古街里浅浅的回荡着。

  “李燃。”沈耀开口,打破了静谧的时光。

  “嗯,怎么了?”

  “没事儿。”沈耀把下巴埋在他的后颈上,许久以后他才道,“船上的时候我没睡着。”

  “你喜欢我吗?”

  李燃脚步一顿,但他又慢慢的行走起来,他没有急着承认也没有急着否认。或许是长街太长,或许是古巷太静,城市里的喧嚣被隔绝在小小的一方世界外,连带着七情六欲也被放大到挣脱世俗伦理和一方自尊。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后才回答这个问题。

  “嗯。”

  “你疯了。”沈耀淡淡的回答他。

  世界重回寂静。

  拖沓的脚步依旧在青石板路上有节奏的响着,李燃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下一秒耷拉在他脖颈上的胳膊陡然收紧,他听见沈耀带着叹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但我也疯了。”

  李燃冷静的问:“那怎么办,你想治吗?”

  沈耀笑了一下,“不治了,我当年和我爸撂桌子的时候他就说我疯了,我觉得疯着挺好,没必要治。你呢?李燃,结婚生子不是你以前的愿望吗?你要这么疯下去吗?”

  “我不知道,但比起模糊的愿望,我更喜欢清晰的现在。”李燃低着头,踢开了一块小石子。

  “我们可能不会有以后。”沈耀枕在他后颈上,眼睛微微闭着。

  “那你想和我有现在吗?”李燃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和将来我都要。”沈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他一把按下李燃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嘴唇。

  李燃揽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以后,沈耀盖住李燃的眼睛,“我希望和你分开只有一种可能,要么你死了,要么我死了。”

  李燃默了默:“那你以后不想和我处了,会找人宰了我吗?”

  沈耀一愣,然后笑着说:“我可以自己动手啊。”

  李燃蹲下来给他穿好鞋,拍了拍他的腿,诚恳道,“谢谢你,健康的爱情固然美满,畸形的恋爱更是极为刺激。”

  沈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不客气。”

  落脚的地方是呈坎的一家小小的民宿。房间不大,但整洁又卫生。挑剔如沈耀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在李燃自作主张将预定的两间房间改成一间房间的时候挑了挑眉。李燃对此进行了一番诡辩,从风水的角度批判了他那间房的不合理性,然后理所当然的退掉了房间,卷起铺盖和沈耀挤在了一张床上。

  当天晚上,李燃花了一晚上给沈耀讲了他喜欢沈耀的心路历程。在李燃的故事里,沈耀俨然是个面冷心黑的大反派。听到最后沈耀忍不住发问,“这你都能喜欢我,你是不是受虐狂?”

  李燃默了默,“少爷,你这么挑剔还能看上我,你是扶贫扶上瘾了吗?”

  沈耀抬起李燃的下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有点姿色。”

  李燃被迫抬起脸来,斜躺着的沈耀半截领口大敞,露出里面白皙的胸口。他一抬头就望进了那一片春光,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抓住沈耀的手亲了一下,然后把他拉到自己身上,抬头去吻勾引他良久的人。

  亲了一会儿,李燃突然停了下来,神经兮兮的问沈耀,“咱俩第一天处对象就滚到一起不好吧。”

  沈耀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他,“你在客气什么,你知道含蓄的中国人是怎么创造十四亿人口的吗?因为他们晚上的时候都不含蓄。”

  李燃欲言又止:“沈耀,所以你能生孩子啊。”

  “滚。”沈耀骂了一句,觉得不过瘾,又给了他一拳,“你滚远点。”

  “别生气嘛。”李燃笑着亲他的耳垂,在他背后画了好几个圈,“还亲不?”

  沈耀摇头:“我生性含蓄。”

  “正好我生性豪放。”李燃扭过他的脸,把胳膊垫在沈耀脖子底下,低着头在他脸上亲来亲去。

  沈耀不知想到了什么,侧脸笑了一下。

  李燃不明就里:“你笑什么。”

  “我想起一个梗。”沈耀眼里含着戏谑的笑,仰头在李燃耳边低声说,“你除了弄我一身唾沫还能干什么?”

  李燃:“……”

  当天晚上李燃含蓄的豪放了一次,次日沈耀试图起床未果,并且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这确实是条烂梗。

  民宿主人家的小女儿活泼漂亮的像个精灵,第一天看到两人就穿着叮当响的小绣裙围着两个人哥哥长,哥哥短。李燃对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着小姑娘转了一圈,给她摘了一大束漂亮的野花。到了下午,小姑娘在他背上数麻雀,扭头看到昨夜因为烂梗一夜未睡的沈耀蔫蔫的跟在身后,便闹着想让沈耀抱她去摘枝头的青杏。

  沈耀不忍心拒绝小姑娘的请求,伸出胳膊要抱她。本来对小姑娘予取予求的李燃这次却拦住了小姑娘,“小妹妹,沈耀哥哥身体不舒服,我带你摘杏子好不好?”

  “可是我更喜欢沈耀哥哥一点嘛。”小姑娘抱着沈耀的脖子,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脸上,语气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可爱。

  沈耀明显一愣,虽然他有个弟弟沈亮,但因为自己偶尔辅导他的功课,沈亮对他总有敬畏之心,所以两人鲜少有亲昵的时候。现在小姑娘这样毫不设防的亲近,倒是让他有点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么巧,我也喜欢沈耀哥哥。”李燃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沈耀还是把小姑娘抱了起来,小姑娘高兴的咯咯直笑,手里挥舞着李燃摘给她的野花,指使沈耀给她摘了一小筐杏子,小姑娘高兴极了,在沈耀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把圆滚滚的杏子递到他嘴边。沈耀尝了一口,酸甜可口,便朝李燃勾了勾手指,把吃了一口的杏子塞到他嘴里,“赏你的。”

  李燃咬着杏子笑了笑:“谢谢大少爷。”

  日暮西方,浓烈的残阳像是画布上倾洒的腥红颜料,将整个天际都晕染的似要着火一般,江面倒映出这样浓烈的色彩,分不清天与地,只能看到天地交接处的一条遥远水线。

  “真漂亮。”沈耀拿着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李燃背上背着已经疲倦了的小女孩,听见这话,朝沈耀望去。那抹灿烂的霞光倒映在沈耀脸上,照的他黑漆漆的眸子也流露出一种蜜色的温暖,整个人也像是天边温软的一朵霞云。所以他跟着笑了一下,“是挺漂亮。”

  沈耀看着他背上的小女孩,若有所思道,“你喜欢孩子吗?”

  李燃点了点头:“喜欢啊,挺可爱的。”

  沈耀神色如常:“和我在一起,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李燃摇头:“不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都没办法释怀。我没办法怀揣着对你的喜欢拥有妻子和孩子,那和人渣没什么两样。”

  “你会后悔吗?”沈耀歪着头看他。

  李燃抬头看着远方的群山,“另一个选择不一定比你好,我只走一条路,就是有你的那条路。”

  沈耀没再说话,按动快门,将李燃被夕阳晒得通红的脸拉入景深,连带着身后的群山和那句意义郑重的回答压入一张单薄的照片。

  良久之后,隔着江水涛涛,万里长风,沈耀浅笑着对他说,“一起走吧。”

  不论是什么路,都一起走吧。人生苦短几十年,爱是跳离苦难外的乌托邦。

  告别呈坎的那一夜,狂风、骤雨,他们坐着来时的大巴车,摇晃着目送远去的古朴村落。那里的水天相接、那里的碧波荡漾都在视线中逐渐远去。两人窝在大巴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氤氲了窗外的风景。

  沈耀靠在李燃的胸口,那里的温度和心跳总是绵长而稳定,隔离了窗外的狂风暴雨。

  一别呈坎,徽州的旅行也很快告一段落,如来时一样他们匆匆回到星洲市。短短的十日,像是梦一样飘渺无痕,只留下了李燃送他回家前额角停留的一个吻。

  他推开父亲的大门,先迎接他的是一名窈窕的女人,看着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带着点得意的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表情有些得意。他忽略女人的耀武扬威,渡入客厅和父亲点头问了声好。他父亲按灭了明灭的电视,在阴郁的风雨里朝他讥讽道,“你妈早不要你了,你还跑她那里干什么?还有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刚才看见沈阿姨怎么不叫人?”

  沈耀放下行李,眉目冷淡,“沈阿姨?您再努点力,估计我也该有个这么大的姐姐。”

  一只玻璃杯砸向他的额头,他躲闪不及,额角被砸出了一条血线,他没什么表情的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语气如常,“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您晚安。”

  “站住。”沈父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一叠照片甩到茶几上,“这些都是和我们沈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挑个顺眼的接触接触。”

  沈耀扫都没扫那些照片一眼,转头就要回房。

  “沈耀!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父亲,我能害你不成!这里头的姑娘哪一个不是才貌双全……”

  “爸。”沈耀回头,笑的礼貌乖顺,“其实我喜欢男人,你有要介绍的富家公子给我吗?”

  沈浩这辈子经历过三次打击,第一次他一向乖巧的大儿子在众目睽睽下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深陷出轨丑闻;第二次他和他菟丝草一样的前妻在法庭上闹得不可开交,那疯女人还分走了他一半的财产;第三次就是现在,他勉强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儿子和他说,他喜欢男人。

  那一瞬间,沈浩气血上涌,抄起酒杯就要往沈耀身上砸。

  沈耀避开了那几只酒杯,理了理袖口,“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

  “沈耀,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发疯我不会这么饶了你……”

  “您在说什么呢?我不止今天喜欢男人,以后也会喜欢。”沈耀笑了一下,“我原谅您对于恋爱观的保守与封建,但也仅仅是原谅而已。”

  沈浩声音越发凄厉:“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出这个家,我的钱你一个字儿都别想得到!”

  听到这话,沈耀准备回房间的脚步停下来,他淡漠了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父亲,“哦,您保重。”说着他什么东西都没拿,抬步跨出了别墅的大门。

  临走之前,他特地朝一直看好戏的女人点头微笑了一下,“您不必提前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高兴,毕竟我父亲身边从来留不住旧人,更不缺让你打胎的钱。”

  “滚——”沈浩在身后大呵。

  沈耀回头微笑致意,然后风度翩翩的关上了门。

  窗外风雨如晦,零星几只麻雀急匆匆略过天际,准备在温暖的巢穴中度过接下来的狂风暴雨。沈耀出门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带,包括手机和钱包。不过就算拿了行李又怎样,母亲已经有了崭新的生活,他并不适合贸然打扰,星洲市这么大,其实并没有他能停留的巢穴。

  他沿着马路慢慢的走,直到走到一个公交车站时,他终于觉得累了,靠坐在了公交车站的椅子上。

  雨下起来了,不同于徽州的连绵细雨,星洲市的雨总是伴随着狂风大作,凌乱的雨珠在强风的作用下胡乱拍打在风雨飘摇的公交站台,很快他的裤脚就被雨水打湿,连带身上的衬衫也湿了一半。

  他无暇顾及这些,在车牌旁靠坐着,想着些有的没的。

  他想起来自己准备参赛的建图还在沈浩的别墅里,但他已经回不去了,估计又得熬几个通宵来画建图。可是他现在没有笔也没有纸,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或许他应该难过,但是眼泪都耗空在风雨飘摇的十八岁,现在的他除了疲累外,甚至也开始觉得眼泪是无用的情绪垃圾。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只是他时常不幸,做惯了故事里的丑角。

  算了睡一觉吧。

  沈耀研究了一下公交站的座椅,刚好够躺三分之二个他。他被自己惨笑了,流浪汉起码都还有个桥洞子。他苦笑了一下,躺在座椅上,仰头看着未被公交站台覆盖的半角天空,天上的云彩脏兮兮的拥挤在一起,很像一团又一团的旧棉絮,雨滴就像是从旧棉絮里拧出的水,难怪落到地上脏兮兮的。

  他眯着眼打量天空,一大片湛蓝的阴影却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睁开眼睛,对上雨伞之下那双滚烫又湿润的眼。

  没等眼睛的主人开口,他先笑出了声,“天上下雨就算了,你的眼睛怎么也下雨?”

  李燃收了伞,把他从公交椅上拉起来,正好眼眶里的一滴眼泪砸到了沈耀脸上,看上去倒像是沈耀在流泪。

  “送你回家后,我立刻有些想你,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散散步。”李燃擦了擦湿热的眼眶,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卫生纸按住沈耀额头的伤口。

  “在大雨里散步?”沈耀失笑。

  “骗你的,我怕你一回家,就不要我了,所以我没敢走。”

  “所以你就在这哭鼻子。”沈耀拿手指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

  “不是因为那个,看你受苦我难受。”李燃把脸埋进沈耀脖子里,“你愿意告诉我原因吗?”

  “我说不愿意呢?”

  “那我不问了。”李燃捧着他的脸,破涕而笑,“那你愿意和我回家吗?奶奶说她煮了饺子。”

  “那我愿意。”沈耀被李燃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起闯进脏兮兮的大雨。

  雨声滂沱里,李燃听见了沈耀含着笑意的声音,“李燃,我和我爸说,我喜欢男人。本来还在想值不值,毕竟那老头子确实挺有钱的,但看见你以后,我就忘了算账了。”

  “我不会让你做亏本的买卖。”李燃扭头认真的和他说。

  “嗯,你别让我亏本。”沈耀的声音淡的像要被风声撕碎,“我没被人选择过,你是第一个。”

  “那我赚翻了,我是沈少爷的第一个!”李燃笑着搂住他的肩膀。

  “嗯,算你赚到。”沈耀觉得眼眶有点湿润,像是雨下进了眼睛里。

  当天晚上,在葛奶奶的热心招待下,他睡在了李燃吱呀作响的单人小床上。李燃正在厨房里洗碗,一边洗碗一边说,“我奶奶可真疼你,让你睡我的床,让我睡地下别挤到你。少爷啊少爷,你真是我的大少爷。”

  沈耀从他的床上坐起来,“你奶奶要是知道咱俩关系,我连地都睡不了。”

  他清晰的看到李燃的背影一僵,然后李燃朝他抱歉的笑了笑,“啊,咱俩关系啊……”

  沈耀嗤笑了一下,语气带了点嘲讽,“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可以继续扮演你的好兄弟啊。”

  李燃默了默,“其实咱俩关系我奶早知道了。”

  沈耀:(¬_¬)?!

  李燃:(* ̄︶ ̄)

  “在呈坎的时候我就和奶奶说了。”李燃摸了摸短短的发茬,笑的有点抱歉,“你说要和我处对象,我第二天鸡都没叫就起床和我奶打电话去了。”

  “wow.”沈耀皮笑肉不笑,“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不是没起来嘛。”

  沈耀并不想回忆那天他为什么没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奶没说要打死你或者打死我?”

  李燃笑的阳光灿烂:“我奶说我山猪拱到白菜不容易,让我对你好呢。”

  沈耀这次真尴尬了,“那我刚刚饭桌上还说我们是好兄弟。”

  李燃哈哈大笑,“我奶觉得你脸皮薄,所以她也没好意思说破。”

  沈耀生无可恋,暂时想不到如何应对思想如此前卫的葛奶奶的办法。

  第二日,沈耀是被李燃经久不衰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他一侧头,李燃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他怀里,看起来还没睡醒。他一看屏幕上的人名,他是彻底清醒了,便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母亲焦急的声音,“喂,李燃啊,你可以想办法联系到耀耀吗?沈浩那个畜生把耀耀赶出家门了,他什么都没带,这都一晚上了,我们联系不上他人……”

  “妈。”沈耀温和的开口,“我在李燃这里,我一切都好,改天就来看您。”

  “你没事吧?”蒋夫人焦急地问。

  “我没事儿。”沈耀顿了顿,然后语气低沉,“妈,我和爸说的话是认真的。”

  “妈妈知道,你从来不胡说八道。”蒋夫人哽咽了一下,“可是你喜欢男人的话,以后可怎么办啊耀耀,没有孩子没有家庭,别人要戳你脊梁骨的啊。”

  “我只在乎妈妈会不会戳我脊梁骨。”沈耀温声细语,“如果妈妈支持我,别人的看法,我都不在乎。”

  电话那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很久以后,蒋夫人才道,“耀耀,只要你过得好,是男是女也无所谓,妈妈会支持你的,你幸福比什么都重要。这二十年,是妈妈总是忽视你,我怎么再敢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我知道我们耀耀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你喜欢一定有你的道理。”蒋夫人擦了擦眼泪,“但是耀耀啊,以后有什么事都得和妈妈说,妈妈不想再对不起你了。”

  “妈,是我对不起您。”沈耀语气微沉。

  蒋夫人泪如雨下,“你没有对不起妈妈,耀耀,你最对得起的就是妈妈。当年和你爸打官司,他非要强占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如果不是你说要跟他……那亮亮……”

  “妈,这都是旧事了。”沈耀笑着说。

  他知道人心自偏,母亲爱他不假,但总有轻重缓急。那个阶段的沈亮比他更需要母亲,而他早已过了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没必要为了过期的母爱再耿耿于怀,他已经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年纪。他长大了,就算缺少了父母的关怀,他也还是长大了。

  挂掉电话,沈耀重新躺在这张窄小的床上。半新不旧的棉絮被,有些硌的床铺,头顶略微掉皮的天花板,这里的一切并谈不上舒适,却远比他二十年来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温暖的多。到如今为止,他拥有的一切温度都来源于李燃,他确实是个人如其名的人,让他切乎实际的感受到了温暖。

  从那日父子争吵以后,沈耀再也没回到过父亲的家中。他有张属于自己的银行卡,里面寄存着逢年过节从长辈那里收到的零花钱,足以让他在星洲市租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寓。但李燃总是担心他,硬是用打工兼职的钱搬来和他平摊房租。

  假期一晃而过,重新回到青北的那一天是个艳阳天。李燃替他把行李箱抗进了宿舍,然后当着赵威的面蹭了蹭沈耀脸上沁出的汗珠,贴心的递给他一杯冰镇的可乐。

  赵威看的不明就里,沈耀暗地里给了李燃一胳膊肘,警告他不要把眼前这位二十四K纯直男幻想成假想敌。

  李燃撇了一下嘴,说他上一学期还说和你关系最好。

  沈耀哑然,“你跟他不是一个赛道。”

  李燃明知故问:“我什么赛道?”

  沈耀笑着亲他的侧脸,“恋爱赛道。”

  这次李燃爽了,当天晚上把微信昵称改为了“恋爱赛道一把手”。

  属于他们十一班的微信群也在当天晚上炸了。首当其冲的是程雨杉,她在微信群里艾特李燃:[死小子谈恋爱了怎么不告诉我们?说好的革命友谊呢?!]

  边晓晓紧跟其后:[雨杉姐没毛病,干他!]

  江晴朗贱兮兮的问:[燃哥,新嫂子和程雨杉谁更漂亮?]

  李燃先回复了江晴朗欠揍的问题:[首先我要挑日子揍你一顿,其次你杉姐也会挑日子揍你一顿,最后你自求多福吧。]

  程雨杉怒回:[江晴朗,记得提前买好医保。]

  江晴朗:[‼(•'╻'• )꒳ᵒ꒳ᵎᵎᵎ]溜了溜了。

  程雨杉不忘初心,继续艾特李燃:[再不介绍你新女朋友咱俩绝交!]

  李燃:[嗐,雨杉,你格局太小。]

  程雨杉:[?]

  边晓晓格局打开:[燃哥你女朋友是外星人?]

  程雨杉:[?!]

  李燃:[你也太打开了。]

  半响,李燃直接把沈耀的一张证件照发到群里。

  程雨杉道:[沈耀?你要悬赏他吗?虽然你们以前是有点小过节,但这么久了你也太小心眼了。]

  李燃:[……]

  李燃:[给各位介绍一下,我恋人沈耀。]

  说完他把沈耀拉进了他们的群聊。

  边晓晓:[゙━=͟͟͞͞(Ŏ◊Ŏ ‧̣̥̇)]

  江晴朗:[Σ┗(@ロ@;)┛]

  禹洋:[……]

  程雨杉:[艹]

  沈耀:[?]

  李燃:[(∗ᵒ̶̶̷̀ω˂̶́∗)੭₎₎̊₊♡]

  沈耀:[6]

  “沈耀退出了群聊”

  后来的十一班的同学聚会上,应十一班强烈要求以及李燃的死缠烂打,沈耀还是硬着头皮赴约了。

  程雨杉一看到他表情就和吃屎了一样,她忍了忍没忍住,把他拉到墙角问:“虽然我们是有点小矛盾,但我认真的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李燃手里了?你放心我帮理不帮亲。”

  沈耀礼貌微笑:“没。”

  边晓晓唯唯诺诺的问:“学神啊,你真是gay啊。”

  沈耀存心逗她:“不是,李燃其实是女人。”

  边晓晓看着李燃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我可能懂了您委婉的暗示,燃哥他有隐疾啊。”

  江晴朗听了边晓晓一半的话,从碟子里抬起头来,大着嗓门说:“啥?你们说我燃哥不能人道?!”

  他练唱歌的嗓门实在太大,而且还很有穿透力,此言一出,整个餐厅都安静了一瞬间,刚从洗手间回来的李燃也僵在了原地。江晴朗嘴里塞着白菜指着边晓晓说:“边晓晓说你不举,但兄弟我得说一声,有病要乘早治啊,我妈认识一个男科圣手……”

  人群的目光越发同情惋惜的聚焦在李燃身上。

  那一瞬间,李燃连江晴朗埋哪里都想好了。

  看李燃面如锅底,边晓晓立马举手甩锅,“报告,是沈学霸和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耀一口汽水呛在喉管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李燃顾不上丢人了,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怎么了宝贝儿,因为有个不举的对象悲愤欲绝要用汽水把自己呛死吗?”

  “李燃我……”沈耀心虚的想要解释。

  李燃擦了擦他的嘴,笑的皮笑肉不笑,“没事的宝贝儿,真男人从来不逞口舌之快,我们今晚慢慢聊。”

  沈耀:“……”

  说罢,李燃一把薅住准备偷偷溜走的江晴朗,他阴恻恻的问,“好兄弟,你打算去哪儿啊……”

  江晴朗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家煤气忘关了。”

  “先别惦记煤气了。”李燃笑容诡谲,“你记得预约你妈认识的那个男科圣手。”

  江晴朗被他笑的头皮发麻,大胆揣测,“你真要用啊。”

  李燃拽着他往外走,“那是给你预约的,老子今天要不把你打成不举我都不姓李。”

  “救~命~啊~”

  程雨杉掏了掏耳朵,点评道,“学音乐的就是学音乐的,惨叫声都这么余音绕梁。”

  等李燃收拾完江晴朗,餐桌上的几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沈耀把一盘扒好的虾放在李燃面前,笑容狡黠,“扒多了吃不完,你帮我吃了?”

  捂着被李燃差点揍开花的屁股的江晴朗凭借着好耳力听到了沈耀的话,他兴冲冲的端着盘子跳过来,“你扒多了吃不完找我啊,我最喜欢吃人剩饭了,赏我一口吧沈哥!”

  沈耀挑了挑眉,把盘子递给江晴朗:“行吧。”

  “我他妈——”李燃勃然大怒,抢回盘子,“这么爱吃剩饭上门口垃圾桶翻去!”

  边晓晓拉住江晴朗:“大哥你收了神通吧,你死这里我们不好办啊。”

  江晴朗犯完贱神清气爽,“怎么不好办,给我大办特办,我的葬礼上要放love story唢呐版!”

  边晓晓摇头:“那个不行,唢呐版要VIP。”

  李燃撸起袖子准备干他,“VIP我来充,你小子今天别想好过。”

  江晴朗屁股隐隐作痛,他这次真怂了,“燃哥~伦家错了嘛~”

  李燃一边狂吐一边要削他:“江晴朗,你太恶心了,我要替天行道。”

  “算了。”沈耀抓住李燃的胳膊,“先吃饭。”

  江晴朗洋洋得意:“看看咱嫂子,多么的知书达理!”

  沈耀额头青筋跳了跳,松开李燃的胳膊,“对不起,我收回前言,干他吧。”

  一声令下,李燃撸起袖子把人削,餐厅外再次传来江晴朗有节奏的惨叫声。众人就着惨叫声吃完了这顿颇为坎坷的饭。程雨杉觉得有点下饭但不多,建议江晴朗下次可以喊个海豚音助助兴。江晴朗摆摆手,表示没有下次。

  毕业季那年,大家都各奔前程。

  沈耀收到了来自某知名建企的offer;赵威感叹自己不是吃建筑这碗饭的料,为了防止自己因为危楼建筑吃上“国家饭”,则先一步考公上岸去吃合法国家饭;李燃选择特殊岗门就业,成为了一名飞机制造工程师,在他设计的第一家飞机飞上天空的时候,他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觉,沈耀陪他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眼前都发虚……

  时间按照固有的齿轮逐渐前行,二十七岁那年,李燃拿着房产证签上了两人的大名,这是他们相爱的第七年,沈耀笑着问他有没有七年之痒,李燃拿出房产证说想给他一个家已经心痒了七年。沈耀哑口无言,李燃总有些让人熨帖的本事,不论他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还是奔三的中年妇男。

  乔迁宴那日,十一班久违团聚,江晴朗不改嘴欠,边晓晓依旧幽默,程雨杉成为一家证券公司中管,年薪百万,成为了一名金光闪闪的富婆。看见沈耀和李燃的时候,她大手一挥,送上了一只施华洛奇定制的水晶招财猫。李燃撇了撇嘴,问她有没有水晶做的关二爷。程雨杉一巴掌抽他背上,让李燃滚远点。

  面对沈耀,程雨杉客气多了。她年前全款购进的一套别墅就是沈耀的手笔,从选材到设计,沈耀亲力亲为,程雨杉满意的恨不得给沈耀立个建筑圣手的牌坊。这次乔迁宴,她拉着沈耀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沈工,这么些年跟着李燃委屈你了,以后你俩感情破裂了,我愿意为了你屠了他的狗头。”

  沈耀从她手里抽出手,“不行啊程小姐,你那套房子再打折我可真亏本了。”

  程雨杉眼里流露出生意人的分毫必争,“沈工,便宜点吧,下次你和李燃吵架,我绝对绝对第一时间告诉你他跑去谁家,如有包庇,天打雷劈。”

  “真的?”

  “我发誓!”

  不远处的李燃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葛奶奶离世的时候,年龄已经很大了,别人都说是喜丧,但李燃依旧难过。他年少失孤,是奶奶一个人将他拉扯大,教他做人,供他读书,他没有奶奶不会有今天。办完丧事的那一天,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好几天不吃不喝,程雨杉他们几个人轮流劝他都不愿意开门,只好守在门外给沈耀打电话。等沈耀舟车劳顿从外地出差回来时,他没能赶上葛奶奶丧事,却差点赶上李燃的丧事。

  他在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是李燃沙哑的声音,他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事儿。

  沈耀叹了口气,说李燃,我回来了。

  门被李燃打开,他眼睛很肿,显然是刚哭过,他抱在沈耀身上,哽咽着说,“沈耀,我没有奶奶了。”

  沈耀抱紧他,胳膊有力的箍在他后颈,想把生命的力量借此传递给他,“李燃,我在呢。”

  李燃语气沙哑,“你不要死,你别离开我,至少死在我之后好不好。”

  “好,我都听你的。”沈耀拍拍他的后背,两个人在一起这几年,一直都是李燃充当保护者的角色,直到今天,沈耀成为了他的肩膀,也成为了李燃户口本上的最后一页人。

  沈耀给李燃煮了一碗饺子,这么多年他都不怎么下厨房,饺子皮都有些夹生,但李燃吃的狼吞虎咽。沈耀看着他眼下的青灰和憔悴的神色,柔声问他要不要再去趟徽州?

  李燃从碗里抬起脸,脸上挂着眼泪,他说好。

  再会徽州已经是两人阔别它的十二年。他们坐着飞机一路颠簸,前往那个烟雨朦胧的旧土。沈耀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甚至把工作电话留在了家里。

  一下飞机,空气中的湿润冲散了周身的疲劳,李燃像当年一样提起沈耀的箱子,像是长工一样跟在他身后。不同的是这次沈耀牵着他的手,两人始终只差着半个身位。

  一路上沈耀喋喋不休,他和李燃抱怨工作上的不顺心,赞叹徽州市的风土人情,带着他吃遍大街小巷的热门店铺,两人还去爬了黄山,在黄山温泉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最后一站,他们选择坐上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前往记忆里的呈坎古镇。

  刚一回到记忆中的碧水村寨,两人从摆渡的年轻人口中得知当年划船载他们的老爷子已与年前去世,他继承了爷爷的工作,在这片江上靠水吃水。听说了两人与父亲的关系,他免费栽了两人一程。

  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仿佛整个身体都融入了宽广无垠的江河。接天的莲叶铺盖在小船周围,像是一片碧绿的毯子,年轻人说这正是采莲的好时节,问两人要不要吃莲子,这一片莲池是他们家的。

  沈耀说好,李燃便低头给他剥莲子。

  小船度过莲塘,便靠了岸,两人挥别热心的年轻人,不知道再次见面又是多少个十二年。

  他们住进了当年的民宿,主人还是那户人家,但是鬓角添了几缕风霜。当年只会撒丫子叫哥哥的小丫头也长成了娉婷的少女,笑起来的时候依稀还有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却不再总缠在两人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李燃逗她,“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年缠着沈耀哥哥摘杏子?”

  少女红着脸说哪有那样的事,房后的杏树早枯死了。

  沈耀便叹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少女听不懂他的话,她这个年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树便也只是树。她仰着头问沈耀树和人又有什么联系?

  沈耀看着她笑,“树就是人呀,树都老了,你也长大了。”

  少女又说,“外婆总说我还是小孩子呢。”

  沈耀失笑,“疼爱你的人在,你就一直是小孩子。”

  “那我还会变成大人吗?”少女问。

  “会的。”沈耀摸了摸她的发顶,“等你学会爱别人的时候,你就是大人了。”

  “那沈哥哥学会爱别人了吗?”少女狡黠的问。

  “当然,我已经当了十二年大人了。”沈耀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岸边的李燃,“我是因为他才变成大人的。”

  少女撑着下巴,“你爱他?”

  沈耀目光柔和,“我爱他。”

  远方残阳似血,像极了十二年前的那个黄昏,他渡步走到李燃身边,李燃脱下外套铺在他脚下,拉住他的脚踝,让他坐下来。然后李燃从兜里摸出一颗杏子放在他手里,目光炙热,“我去村头的杏树那里摘的,熟的不多,只有一个能吃,给你了。”

  沈耀咬了一口,酸爽可口,他把咬了一口的杏子递到李燃嘴边,“一起吃。”

  李燃咬着杏子,眯着眼笑,“沈耀,谢谢你。”

  沈耀迎着夕阳也朝他笑,“谢什么,谢你智障多年我不离不弃吗?没关系的,就当少爷我扶贫了。”

  李燃躺在他腿上,手指摩挲着他的手掌,“我是谢谢你爱我,愿意大老远陪我来散心,这我得让你少挣多少个W啊。”

  “我没法和你算账,你欠我太多了。”沈耀顿了顿,又继续道,“但你给我的也不少。”

  李燃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胳膊揽着他的腰,眼睛都快要睁不起来,但他依然问,“比如呢?”

  “比如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有了休息的地方。”

  “少爷你名下房产那么多,真抬举我。”

  “你个蠢驴,那能一样吗?”沈耀掐他的脖子,“我真恨你这不解风情的脑子,除了造飞机什么用都没有,蠢死了。”

  “蠢点好。”李燃抱着他笑,“太聪明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刚刚好。”

  沈耀笑了笑,声音轻柔,“我爸今年得病了,肺癌,临死之前想见我一面,他老来得子的孩子太小,只有三两岁,孩子母亲看他不行了,和别人出轨被他看到了,后来她怕东窗事发净身出户,便老早就卷钱跑了,只留下了孩子。我大概岁数大了,有些恻隐之心,所以还是去见了他。”

  “他老了,也瘦了,看上去将行将木,和记忆里的年轻力壮的混蛋样子大相庭径。和我那便宜妹妹放在一起,就是老弱病残,我没好意思气他,安静听他放了会儿屁。”

  “他的第一句屁,还是想让咱俩分手……”

  沈耀话语刚落,李燃蹭的从他腿上爬起来,“嘿,咱叔叔这个老匹夫。”

  沈耀摇头:“放心,我没答应;他的第二个请求,让我成为孩子监护人,他说可以把全部财产都赠予我,只要给孩子留个保命钱就可以了。我没要钱,我也不缺钱,但孩子的抚养权我要了,毕竟岁数太小身上还有巨额遗产,保不准出什么意外就送了小命。下个月,我爸可能就要死了,到时候我可以把孩子接过来吗?”

  李燃抬头吻他的唇,语气轻柔,“你决定,我听你的。”

  “我是存了私心的,李燃。”沈耀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喜欢小孩,如果没有我,应该会有自己的小孩和家庭。所以我想把那孩子带回家,如果可以,指不定还能给咱俩养老送终。”

  李燃默了默:“那这孩子管咱叫哥还是叫爸。”

  沈耀叹了口气,“应该得叫爸了,其实我找人查过DNA,小孩不是我爸的孩子,应该是孩子母亲婚内出轨的产物。我说那女人为什么怕自己会净身出户,原来孩子不是我爸的。他这一辈子花心滥情,总算是栽在这上面了。这事我没敢告诉我爸,我怕他被气死,就这样吧。”

  “那我们不提这些了,孩子我们养了以后,就不提她身上这些是非对错了。”李燃搂住沈耀的肩膀,“血缘关系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咱们新世纪大好青年,不讲究这些,主打一个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就当积德行善了吧。”

  “行。”沈耀靠在他身上,“等这次回去,又是一条崭新的路,李燃,你还是要陪我走吗?”

  李燃把下巴搁在他发顶,紧紧地抱着他,“你的路早就是我的路了。”

  太阳跃下地平线,在夜晚到来前的最后一刹那,沈耀的唇上被落下一个吻。这个吻青涩缠绵,一如当年少年模样。

  岁月就此匆匆,流年悄然,青葱过后的柴米油盐,亦是少年天长地久的心动。

  远处有人家哼着徽州民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沈耀踏着乡音结束了漫长的一吻,李燃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向灯火通明的地方。他们还有许多个十二年和许多次生离死别,还好身边有彼此相伴,也算是岁月之馈赠,命运之恩赐。

  (end)

昨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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